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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1．第一次只写自己

五月至九月间，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的著作《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在连续五个月内，其月销量始终保持在1000至1600册之间，这一成绩使其稳坐全国散文类畅销书排行榜的前五十名。对于一本主要围绕跑步这一主题，且主要依赖自然销售情况的随笔来说，这样的销量已经相当令人瞩目。

当然，鉴于作者的身份是村上，且他多年来已在众多小资心中扎根，区区1000多册的月销量确实显得有些微不足道。随手拿起一本《挪威的森林》，距离初版已有7至8年，但月销量依旧保持在2000册左右。毫不夸张地讲，在村上与我国读者这段甜蜜的时期里，只要冠以他的名字，即使是白纸也能轻易换取金钱。

因此，这部关于跑步的散文集，在众多同类作品中独树一帜，无疑受到了光环效应的影响。然而，尽管首版发行量高达10万册，但根据现有的销售数据，南海出版社的销售团队仍面临艰巨的任务。归根结底，这仅仅是一本关于跑步的书籍，在这个跑步已成为日常活动的时代，究竟有多少人会认为有必要阅读一本关于跑步的书籍呢？在过去的数月间，每当我翻阅那些开卷数据分析报告，心中总会涌起一份好奇，不禁想探究：阅读此书的人群中，又有多少人是村上的忠实拥趸，又有多少人与村上有着相似的跑步经历？

在我看来，我更偏爱跑步时的村上，而非小说家的村上；我更欣赏他笔下的跑步描写，而非绿子、田村卡夫卡等人物。关于村上的作品，我只完整阅读过一本半，早年曾读过《挪威的森林》，但记忆并不深刻。或许是因为我偏爱那些文笔明亮、结局乐观的作品，而那部充满忧郁与感伤的“森林”显然并不符合我的喜好。今年阅读了那本关于跑步的著作后，我进而对《海边的卡夫卡》产生了兴趣。阅读过程中，我时而挑选，时而停滞，却感到难以持续。相比之下，那本跑步书籍却让我深感遗憾未能早点遇见。初次接触该书是在四月，那时我因病休假在家，每日卧床，便随意翻阅了数页，随意放下，过后又随意翻开，随意放下……如此反复，方逐渐领悟其内涵。

我已不再依赖励志书籍来激发自己的斗志，因此不觉得这本书能成为我战胜疾病、迈向健康的灵丹妙药，亦或是促使我病愈后投身跑步的强大推力。然而，在短短半年里，我竟然反复阅读了它三次，这多少也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激励。

这本32页码的小册子装潢得颇为素净，书脊乃至书腰都未随波逐流陷入俗艳，考虑到市面上图书书腰的普遍低俗化，其合理性正日益受到读者的怀疑，而这本小书的书腰能在众多负面评价中赢得一丝同情，实在令人感到欣慰，或许正是书腰上那句“他首次只创作自己的作品”的宣言发挥了作用。

三十岁那一年，那位酒吧老板的村上先生开始涉足小说创作，经过三年的时光，为了保持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他开始投身于跑步运动。如今，这位享誉世界的小说家已步入六十岁，他依旧笔耕不辍，继续着写作之路，同时坚持着跑步的爱好。在长达四分之一世纪的跑步生涯中，他的脚步遍布全球，从日本的佐间吕到夏威夷，从英国的剑桥到希腊的马拉松古道，留下了他遍布世界的足迹。奔跑中，他对于跑步人生有了深刻的感悟，心中涌起一股倾诉的冲动。为此，他投入了超过一年的时光，尝试通过跑步这一载体，梳理作为小说家的村上与作为普通人的村上如何度过这四分之一世纪的历程，并探索将内心声音公之于众的尺度。最终，这本书应运而生（详见该书“后记”）。

2．用更远的目光看自己

“云淡风轻”，这开篇的一句显得格外飘逸、超脱尘世，村上的叙述便是在这样的意境中缓缓展开。每当我翻阅书籍，总会不自觉地留意此处，心情总是格外愉悦。这句话似乎在淡淡地描述中给予我一种提示：跑步，这项运动充满了轻盈，何不踏上征程呢？随后，村上颇为大方地揭示了一个专属于孤独跑步者的隐秘天地，用多达十万字的篇幅，倾诉了自己对跑步的内心感悟，期望能与跑者们共同体会奔跑时的那种流畅感。

面对不健康内容，人们自身亦需保持健康，这是村上提出的观点，同时也是他通过坚持跑步这一有益身心的生活方式，持续创作小说的源泉。在大众眼中，撰写小说似乎常常与酒精滥用、作息不规律乃至放纵的生活态度等不良习惯紧密相连。然而，这位成名较晚的作家，并未如众多作家那般，通过日夜不停地透支体能、过着颓废的生活来赢得众多蓝调小资的喜爱，相反，他选择了跑步这一项有益身心的运动，来创作那些极具“不健康”特性的小说。我私下里觉得，他对我国古代五行中相生相克的道理颇有研究。

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他的清醒与冷静。他深刻地认识到人类的局限，勇敢地面对这些局限，并在这些局限中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和所能。既然人类的身体和精神最终都会消逝，那么通过跑步来减缓这一过程，长期维持自己的活力和能力，无疑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然而，我始终认为，他对跑步赋予了过多的意义。跑步，就如同人们对于任何一种兴趣或爱好，不过是一种消磨时光的手段。若能以平和的心态去看待它，不去刻意在跑步中寻找高尚的境界，或许这份情感会更为长久。谈及此，我感到有些羞愧，因为我同村上一样，依然被“渴望持久”的愿望所驱动。村上追求的是青春的恒久、活力的恒久、人生的恒久，而我对跑步的热爱，对持续跑步这项活动的坚持，则是我的奢望。或许，正是由于他更加努力、更加持久、更加执着地奔跑，才造就了这种差异。

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已经流逝，村上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无数足迹，对于长跑的感悟也日渐深刻。在其中的一章，他详尽地记录了自己在佐吕间湖完成一百公里超级马拉松的经历。在他看来，当长跑的距离仅仅化为一个数字时，他感慨道：“我已非凡人，而是一台纯粹的机械，因此无需任何多余之物，只需不断向前奔跑。”若有人曾持续奔跑超过三十公里，便能深刻领会此描述的精确与普遍性，并在其中找到心灵的契合：便是如此，机械般地奔跑，四周的世界变得狭窄，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身体这台机器的其他功能逐一关闭，唯有奔跑这一意义变得格外鲜明：跑，跑，跑。在村上看来，这便是存在的全部意义，亦是活在当下的真实写照。在机械体验之后，人们逐渐感受到的是一种“脱落”的错觉，紧接着便是“自动驾驶”的感觉，其精准度相当高。

长跑之路孤独漫长，而将长跑经历诉诸笔端，其孤独感更甚，首先，记录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对孤独的反复咀嚼；其次，由于每个人独特的个性和跑步这一运动的本质，使得鲜有人能全面领会跑步文字所蕴含的深层情感。在深沉的孤独感中，人们常常会滋生出一些普遍的情绪，如颓废、放弃乃至堕落。然而，跑者村中的文字，整体洋溢着积极向上的气息，激励人心，仿佛在阴柔的文风里注入了一抹明媚的阳光，成为无聊生活中的一抹积极色彩。这种充满励志和进取精神的气质，不容忽视，亟需我们正视。

当然，那些略显俗套的励志故事，其实完全可以用不落俗套的方式呈现，正如我们能够用最接地气的方法去追寻那份最圆满的喜悦。这恰恰是跑者村上村上春树能吸引像我这样非小说爱好者的关键所在。是的，在他的文字中，我遇见了众多孤独的灵魂，结识了众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通过长跑，通过这种孤独的交流方式，互相问候：“嘿，没想到你也在这跑步！””我们在世界各地游荡，在不同的终点，最终相遇。

身为一个人，村上偶尔也会感到情绪低落、迷茫，不时流露出“跑者蓝调”的独特气质。对他来说，战胜忧伤的方法，就是将目光从外界转向内心，从向外寻求转向向内探寻。在《至死都是十八岁》这一章节里，他这样描述：

我抬头望向苍穹。它们始终保持着缄默。对我而言，它们毫无所诉。或许，我本不应将目光投向那无垠的苍穹，而应转向自身的内心。在那里，我才能找到自己的性格。这性格，既属于个人，又固执不化，协调性不足，常任性地行事，且不时自我怀疑，即便遭遇痛苦，也能从中找出可笑之处……我手握着它，宛如提着一个陈旧的行囊，穿越了漫长的岁月……我之所以携带它，并非出于喜爱，相较其内容，它显得过于沉重。我之所以如此，只因别无他物可握，无奈中只能带着它，在迷茫中徘徊。

幸运的是，他始终以更广阔的视角审视自己，这恰似他近三十年的长跑历程。他逐渐地分享了自己对长跑的深刻体会，同时也阐述了他对生命意义的独到见解，随后在这句话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慨：“生命的品质并非成绩、数字、排名等静态的指标，而是一种蕴含在行为中的动态元素。”

3．他想跑到最后

就功利的角度来看，长跑确实有助于改善体型，增强体格，以及提升精神气质——这些都是让人感到愉悦的成效。在跑者村，长跑带来的益处表现得尤为明显。

打开此书的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活力的画面：他戴着蓝色的帽子，身着蓝色短裤，头顶着蔚蓝的天空和飘浮的白云，在公路上疾驰。他的背部线条显得粗犷有力，黝黑的肌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背部的高低起伏中透露出强大的力量感，修长的双腿更增添了他的挺拔身姿。不得不佩服编辑挑选照片的独到眼光，无需任何文字说明，这张照片本身就足以成为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海报，非常适合用于长跑宣传。

照片所展现的是一种极为直观的视觉印象，在《海边的卡夫卡》这部作品的译者林少华的描述中，村上春树的人物形象却别具一格：身着灰白色牛仔裤，搭配三色花格衬衫，内搭一件黑色T恤，袖口随意挽起，发型保持着小男孩的稚气，身材中等，并未发福，始终保持着一种“少年模样”，尽管面容不再年轻，却仍流露出小男孩初次见生人时的那份腼腆与害羞……

若不了解村上先生的跑步经历，阅读此段文字亦会令人感到震惊，提及一位六十岁之人显得腼腆、拘束、充满活力，这些描述并无不妥——它们是身心健康的体现——但“小男孩发型”这一表述，却实在让我心头一紧。即便村上先生对“小男孩”这一称呼有着独到的见解，也无法消除我对这种形容的不适之感。幸而，作为同样热爱跑步的人，对于这类气质的特点，我们多少还是有所了解，或许，它便是阳光，亦或是健康。

若不考虑到长时间奔跑后脑下垂体和丘脑下部分泌的内啡肽可能引发对长跑的依赖，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持续坚持长跑可能出现的反效果的不安，那么长跑确实可以被视为孤独者的理想选择。它无需伙伴或对手，对装备的需求也极为简单——仅需一双跑鞋即可，对环境的要求同样不高——无论是跑道、公路还是器械……通过跑步，人们可以实现各自的愿望：瘦身、强身、减压、自我挑战、取得成就……然而，每当我看到跑道上那些气喘吁吁的胖子，想到他们为了减轻体重所承受的痛苦，不禁会想：当他们达到目标之后，是否也会随之失去继续奔跑的动力呢？尽管道路上行人众多，他们跑步的原因各不相同，但究竟有多少人抱有这样的想法：宁愿在奔跑中离世，也不愿在床上结束生命？

村上至少觉得他坚持到了终点。到达终点，对他来说是一种向往，也是每位运动员的最高荣誉。在《海边的卡夫卡》一书中，男主角田村卡夫卡曾说过这样的话，它很好地诠释了村上为何会形成这种长跑的理念：“在本质上，强壮终将被更加强壮的力量所击败，因为强壮本身已经转化为了一种道德。我所追求的强壮，并非那种为了争胜负的强壮。”我们并不渴望建造用来抵御外来冲击的壁垒。我所向往的是一种坚韧不拔的力量，它能承受外来的压力，忍受不公、不幸、误解、悲伤等种种境遇，并能保持平静。”

通过这段话与村上关于长跑的观点进行对比，我们发现，持续的锻炼让村上对于“强壮”的认识超越了单纯的身体素质，并且将外在的运动活动转化为对精神层面的追求。身体上的力量或许有其极限，但内心的力量或强大却是无穷无尽的。

道路有它的终点，但心灵的疆域却无边无际，它如同流水般不息，广阔无垠。只要我们持续奔跑，便能永葆青春。

4．柏拉图之恋

村上多少带有自恋倾向，这几乎是众多从事写作的人共有的毛病。孤独已演变成一种沟通方式，而跑步则成了孤独的化身。在他持续一年的跑步抒写中，那种内心世界的活力涌动而出，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位古希腊的水仙少年纳西萨斯的形象。然而，与纳西萨斯不同的是，村上并非因孤独和孤傲而消亡，他如同布莱恩·亚当斯所唱的那样，至今依旧保持着“十八岁”的青春活力。

村上对于那个持续奔跑的肉体之“我”，亦或是那个超越肉体的精神之“我”，都怀有深厚的情感。他深知，一个人，一个男性，若能懂得珍惜自己，并用这种自爱之心去审视这个世界，去理解周围的人，那无疑是十分健康的。然而，过分健康，也可能成为一种病症。

为了提升自身的活力与完善度，村上在长跑训练中增添了一份严酷的自我折磨。诚然，跑步有时确实是一种自我折磨，需要对自己施加严厉；然而，在多数情况下，跑步仅仅是跑步，应当对自己温柔一些。这种观点颇具主观色彩。我个人的看法是，当一项活动需要借助动力、压力、耐力来调动身体各器官协同运作时，就显得颇为无趣。那么，何为有趣的活动呢？今日若感倦怠，便在操场漫步两圈后便返身而归，心中并无丝毫懊悔；次日若欲疾走，便“噼里啪啦”地奔跑至午夜。从技术层面来看，这或许并非最佳选择，然而从心理角度而言，对某事能自如掌控，不拘泥于成果与目标，方显出一种成熟的态度。若从个人角度出发，这样做亦能避免未来双方有所亏欠，纠缠不清。

常常思考，或许正因为人生的缺憾，我们始终无法获得心之所向，遭遇的往往是不如意或不受欢迎的，因此，我们一生都在寻觅一位灵魂伴侣，这位伴侣能够懂得我们、接纳我们、关怀我们，并始终相伴左右。我们能否与其携手同行，畅谈心事，共度良宵（技术上有一定挑战，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位伴侣只能是“自己”）？岁数渐长，那心愿愈发显得力不从心，因此，在妥善处理了尘世的纷扰之后，我们开始寻觅那些心灵的栖息地，诸如奔跑、徒步、越野，各式各样的活动……只要这些能让我们摆脱尘世的沉重，唤醒内心深处的自我，我们便都跃跃欲试。

长跑这类承载着精神追求的活动，若融入日常生活，我们对精神伴侣的追求便显得更加真切。在跑者的心中，一条道路便足以承载无数次的漫长爱情。在这条道路上，我们能够与无数个自我、无数个他或她进行对话，无论是往事还是近事……在这样连绵不断的奔跑中，世界仿佛被遗忘。

坦白讲，若有人能像村上那样，从33岁持续奔跑至60岁，且计划继续前行，那么其体内必定居住着一位坚韧不拔的精神伴侣。由于这位伴侣始终遥不可及，无法触及，我们只能永无止境地追求，或者在追求的道路上永不停歇。

什么时候是尽头？他说，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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