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阳的下半场与王小川的十四年

张朝阳的下半场与王小川的十四年

张朝阳曾在公开场合提到，1998年他到美国硅谷招人，说服李彦宏回国创业互联网。1999年他在深圳发表演讲，受到超级摇滚明星般的热烈欢迎。当时众多听众中，就有后来做出OICQ（QQ前身）的马化腾。可以说，除了同样出生于1964年的马云，如今的BAT老板们，对张朝阳来说，都是“后辈”。

至今，张朝阳还保持着一项特殊的记录——在美国纳斯达克敲响警钟最多的中国人。2000年7月12日IPO的搜狐（SOHU）、2009年4月2日IPO的畅游（CYOU）、2017年11月10日IPO的搜狗（SOGO），三者均被“搜狐”旗下的公司并列“并列”。但截至2018年4月6日，“搜狐集团”三家上市公司总市值仅为60亿美元，与接近5000亿美元的腾讯、阿里巴巴两大巨头市值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幸好，苦心经营了14年的搜狗创始人王小川成功将搜狗送上了纳斯达克，让中国互联网界两位“钻石王者”的故事更加广为人知，也让“搜狐系”搜索在中国终于获得了一席之地。中国互联网三十年的发展历史，除了当初门户网站时代只有大写张朝阳三个字，在搜索、电商、社交、视频等其他互联网“窗口”，为何只剩下张朝阳一个老廉颇的背影？

上半场

门户时代的本质是“超链接”时代

1996年下半年，张朝阳从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主任尼葛洛庞帝教授和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爱德华·罗伯特教授手中获得了17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并注册了爱特信。而当时，中国互联网第一代“先烈”张树新已于1995年5月注册了北京瀛海威科技有限公司（瀛海威的前身）。由于瀛海威成立时间早于“爱特信”，所以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家互联网公司。第一家互联网公司应该是瀛海威，2001年后就销声匿迹了，但张朝阳在多个场合强调“中国互联网是搜狐起家的”。张朝阳觉得瀛海威“不够互联网化”，不够开放，于是决定做一个面向终极网民的网站，做一个为网民提供信息服务的公司。

1996年12月28日，张朝阳花2万元“抢购”了一台服务器，放在刚刚建成的中国互联网骨干网上——这是中国第一台商业服务器托管，开始搭建自己的网站。但张朝阳还没想好要提供什么内容。

张朝阳想到了尼葛洛庞帝教授，投资了开创网络广告商业模式的美国互联网网站“热线”。该网站雇佣了大批记者负责采编新闻，图文并茂的报道方式特别适合数字时代的读者，流量也很大。但张朝阳在短暂尝试后发现，这种运营模式成本很高，于是放弃了自己制作内容的服务，开启了中国门户网站的“超链接”时代。“爱特信”于1998年2月25日正式推出搜狐产品，并更名为搜狐公司。

可以说，正是“超链”开创了中国互联网的门户时代。当时，搜狐、网易、新浪被合称为“三大门户”，其聚合内容的方式是一致的。不过，丁磊在1997年5月创办网易，王志东在1998年12月创办新浪，都晚于张朝阳创办搜狐。

《第一财经》记者发现，从IPO来看，“三大门户”的上市顺序依次为：2000年4月13日新浪、2000年6月30日网易、2000年7月12日搜狐在纳斯达克上市。三家公司的发行价分别为17美元/股、15.5美元/股、16美元/股，上市市值分别约为7亿美元、4.6亿美元、4.9亿美元。从盈利能力来看，网易在2002年第二季度首次盈利3.8万元人民币，搜狐在2002年第三季度首次盈利11万美元，新浪在2002年第四季度首次盈利150万美元。

“三大门户”的商业成功也为创始人带来了巨额财富。张朝阳、丁磊、王志东三人自2000年以来被合称为“互联网三剑客”，除开股权极其分散的新浪王志东外，张朝阳和丁磊频频光顾富豪榜。但十年过去了，张朝阳已基本无缘榜单。

中国互联网协会秘书长鲁炜认为，门户时代的本质是“超链接”时代，“第一代网民最深的印象，就是通过门户网站上的‘超链接’（意思是点击后会跳转到另一个网页，网页上的文字或图片）在互联网上畅游。‘超链接’是互联网世界一个简单却有用的发明，因为通过‘超链接’，数以千计的网页相互连接在一起。”

不过，鲁炜也指出：“门户网站的‘超链接’有很大的局限性，如果网民在内容相对集中的网站上浏览，‘超链接’能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如果要精准地浏览整个互联网，这样的‘超链接’不足以找到想要的内容。因此，‘超链接’会走向类目导航，类目导航最终会走向搜索引擎，只是门户网站抓住了‘超链接’的第一波机会，却集体错过了搜索引擎的机会。”

十年错过

为什么要当“免费老师”

此后，1998年11月创办腾讯的马化腾、1999年3月创办阿里巴巴的马云、2000年1月创办百度的李彦宏逐渐走向中国互联网舞台中央。公开资料显示，到2007年，腾讯、百度、阿里巴巴三家公司的市值均突破100亿美元，超过了当时“三大门户”的市值总和。中国互联网正式进入BAT分治时代，由“互联网三剑客”张朝阳、丁磊、王志东领衔的门户时代正在逐渐消退。

有网络观察人士认为，张朝阳在中国打造了一个美国式企业家的形象，以“金光灿灿的单身汉”为最知名的标签，张朝阳就像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盖茨比，有豪宅，有游艇，人山人海，夜夜笙歌，上山下海。但2008年之后，张朝阳一度成了“影子CEO”，忙着闭关，看书、听音乐、做瑜伽、爬山、跑步，公司的事情则交给少数高管打理。

百度百科记载了张朝阳的“不务正业”：2002年，他和万科王石登顶四姑娘山；2003年，他以“中国搜狐登山队”之名，登顶珠穆朗玛峰6666米高度；同年10月，他登顶哈巴雪山；2005年，他带领孙楠、李冰冰、高圆圆等“搜狐美女兽登山队”攀登七子峰；2007年，他带领“搜狐登山队”为“迎奥运回归”登顶玉珠峰；2008年，他带领“搜狐登山队”攀登丁当朗曲峰。

正是在这个辉煌的“爬坡”过程中，张朝阳在2012年宣布自己陷入低迷，2013年出山时，因为搜狐微博没有做好，张朝阳只能到新浪微博宣布复出。正是在这种“不务正业”中，搜狐开始慢慢从“头上”跌落。前述互联网观察人士认为，在中国互联网行业，张朝阳其实一直扮演着先驱者的角色。但先驱之后，张朝阳总是最后成为别人的“免费老师”：比如搜狐最早做新闻客户端，早期预装拿下半壁江山，但后来腾讯加紧脚步，今日头条异军突起，网易、新浪互相追赶，最后搜狐连前三的位置都保不住；再比如搜狐在视频网站和自制内容方面都是先驱者。 优酷的古永强、爱奇艺的龚宇、酷6的李善友、一下科技的韩坤都曾是张朝阳的手下，但最终搜狐视频却排在了最后一位。

张朝阳2017年也公开总结自己“年轻得意后，沉溺于功名，变得傲慢”，“没有全身心投入到产品中，进行更深层次的竞争”。张朝阳认为自己至少错过了两大趋势。第一个是搜索引擎。“那时关键词搜索还没有出现，在盈利和董事会的双重压力下，我一心一意做门户网站，没有意识到分类导航会通向搜索引擎。所以李彦宏找到我，要流量，我就把流量引到百度。给他流量，给他关键词搜索的机会。”

第二大风口是社交网络。“我早就意识到互联网一定是多对多的，所以我特别关注BBS社区，花了3000万美元买下它。结果，我对社区的信仰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博客上，而没有仔细思考博客的模式。链接到微博的机会最终给了新浪。”

另有业内人士指出，“好人张朝阳”在业界是出了名的，这个“好人”在搜狐创造了极其宽松的公司文化，以至于李善友公开表示，“所有离开搜狐的人，都会怀念张老板，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有他这种给下属宽松空间的老板。”这样的企业文化，注定了搜狐缺乏“狼性”，执行力也不够。

下半场

搜索业务是搜狐的重点

随着中国网民规模增长趋缓，特别是移动互联网用户规模逐渐接近中国网民规模，业内普遍认为，中国互联网开始由增量市场转向存量市场，中国互联网“下半场”概念开始深入人心。

2016年底的搜狐世界大会上，张朝阳也罕见表态：“中国互联网几乎是从搜狐开始的，下半场（互联网）一开始，搜狐就会回到舞台中央，实现我们的理想。”

至少从业绩数据来看，搜狐“重返舞台中央”的任务相当艰巨。《第一财经》记者调研发现，搜狐2002年第三季度实现盈利，2014年第二季度首次亏损4500万美元，时隔12年；而2014年Q2至2017年Q4的15个季度中，搜狐仅在2015年Q3实现盈利；其中，2014年Q2至2015年Q2，连续5个季度净亏损，单季度亏损额在2000万美元至1.8亿美元之间；2015年Q4至2017年Q4，连续9个季度净亏损，单季度净亏损额在1300万美元至1.04亿美元之间。

具体来说，搜狐的收入主要包括：门户网站等带来的品牌广告收入、畅游等带来的游戏收入、搜狗带来的搜索及搜索相关广告收入。其中，品牌广告收入缩水极大，从巅峰时期的每季度数亿美元缩水到现在的每季度数千万美元。游戏收入和搜索业务收入正在弥补广告收入的下滑。

在此背景下，搜狐为何“重回舞台中央”？张朝阳曾公开回应得比较笼统：“风水在变，低潮不代表永久低谷，搜狐在努力重回舞台中央。”张朝阳认为，搜狐集团的资源还是很好的，有搜狗、有视频，有新闻，有游戏，在几大互联网战场的摊位都还不错，所以还有机会。

在具体做法上，张朝阳曾表示，搜狐未来的发力重点是“首先是媒体信息，重点发展搜狐新闻客户端业务，同时在移动端保持领先。其次是发展搜狐视频，然后是搜狗和网络游戏。”对于四大业务板块，“我们希望通过矩阵整合，以及新注入的工程师文化，让搜狐的竞争力再次爆发。”

其实从财务数据分析，以搜狗为代表的搜索业务应该是搜狐发力的重点。因为根据本报记者的测算，从2015年Q4到2017年Q4，在搜狐连续9个季度亏损的情况下，搜狗每个季度对搜狐营收的贡献从35.62%上升至48.43%，而搜狗的毛利率近几年也一直稳定在50%以上，并连续16个季度实现净利润。可以说，如果没有搜狗的“输血”，搜狐的账本会惨不忍睹。

同期，以傲游为代表的游戏业务在搜狐整体营收中的占比虽然逐步下滑，但贡献度依然保持在21.37%-27.25%之间。

本报记者分析张朝阳在多次公开采访中的观点，发现张朝阳明显更看重搜狐视频。前述互联网观察人士分析认为，张朝阳之所以看重搜狐新闻客户端和视频，是因为它们蕴含着下一波社交机会，这一点从今日头条的微博化、视频化就可以看出。但从目前搜狐新闻客户端和搜狐视频在市场中的地位来看，搜狐想要突围的难度很大。

搜狗的崛起

“钉子户”王小川

在中国互联网圈，搜狗王小川和微信张小龙大概是最著名的两位产品经理了。也有人把腾讯的张小龙、百度的李明远、搜狐的王小川、360的傅盛并称为中国互联网四大产品经理。早在2014年，创业初期的猎豹CEO傅盛就公开表示，王小川和张小龙给了他刺激，也从侧面表现出了伟大产品经理之间的惺惺相惜。当然，李明远现在已经离开了百度。

从这个意义上讲，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多位业内人士认为，张朝阳如果真想让搜狐在中国互联网下半场“重回舞台中央”，其实应该像腾讯重视张小龙一样，重视王小川和搜狗在搜狐集团层面的作用。

对于张朝阳来说，除了1996年创办搜狐，率先打开中国互联网大门、将搜狐打造成“三大门户”之一外，如今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发掘了王小川这个“伯乐”。

公开资料显示，1999年，王小川还是清华大学大四学生，在陈一舟、周云帆、杨宁共同创办的公司实习。据说，当时三人直接去了王小川在清华大学的宿舍，给他开出了8000元的兼职工资，强行接手了这家公司。当然，王小川也确实很优秀，在8个月的实习期间，他把校友录、新闻搞得沸沸扬扬。后来，2000年，搜狐收购了这项业务，王小川以3000万美元的价格负责这项业务，让陈、周、杨三人赚得盆满钵满，也让搜狐的注册用户数增加了不少。同时，张朝阳也对王小川刮目相看，在王小川研究生毕业后，张朝阳亲自打电话邀请他加入搜狐。

2003年9月的一天，王小川正式成为搜狐员工，职位是高级技术经理。当时，搜狐真正想进入搜索市场，与已经抢占市场先机的百度争夺市场份额。张朝阳给王小川定下的任务是“打赢中国搜索市场”。公开资料显示，张朝阳当时给王小川的团队编制是6人。2000年1月创办百度的李彦宏，已经入轨三年，即便如此，王小川还是聘用了6名全职员工，并招募了12名兼职大学生。不到一年时间，搜狐便在2004年8月3日正式推出第三代中文搜索引擎——搜狗。

搜狗从2003年9月到2017年11月10日在纳斯达克上市，用了14年的时间。搜狗上市后，业界普遍认为，王小川凭借着发扬“钉子户精神”，成功打开了中国搜索市场的缺口。

一名搜狗资深员工也在知乎上详细追溯了王小川与张朝阳之间的多起往事。比如2006年搜狗输入法上线时，丁磊曾在北京约见王小川，直接说“网易有钱，你跟我一起做。”但王小川并未动心，因为他不了解丁磊，而张朝阳对他有恩。

2008年搜狗浏览器推出时，王小川和张朝阳曾发生过分歧。王小川认为，抢占浏览器搜索框和地址栏，搜狗搜索才能真正成功。但张朝阳认为，微软IE市场份额那么大，却还没有推出Bing（微软的搜索），搜狗都推出浏览器了，怎么可能成功？于是就有了“以后的搜索你不负责”的事件。当时大家都以为王小川会辞职，但王小川却留了下来，因为他认为张朝阳“值得信任”。

此后，周鸿祎在2010年、2013年向张朝阳提出收购搜狗，但两次都是王小川化解。第一次是2010年王小川去杭州见马云，促成阿里巴巴战略投资搜狗。第二次是2013年腾讯战略投资搜狗，将腾讯SOSO和QQ输入法合并到搜狗。

正是这种“钉子户”精神，让搜狗在14年后成功上市。搜狗的IPO文件显示，截至2017年，按移动搜索量计算，搜狗搜索已成为中国第二大搜索引擎。其中，搜狗2017年6月搜索市场份额为16.9%，移动月活跃用户数达4.83亿。此外，搜狗输入法APP月活跃用户数达2.3亿，位居输入法领域第一。据相关机构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2月，搜狗在国内PC浏览器市场和移动浏览器市场均位列第五。

观察

翻身靠“头部效应”

有些行业，市场集中度不高。比如中国的房地产市场，虽然诞生了很多规模化企业，但实际上每家企业的市场份额还未达到10%。而中国的互联网是一个集中度很高的行业，如果你在某个细分市场没有进入前三名，甚至前两名，那你基本上就无法生存下去。

在中国互联网起步的门户时代，最初公认的是“三大门户”，后来随着腾讯的崛起，才成为“四大门户”，如今即便加上凤凰新闻，最多也就是“五大门户”。在搜索市场，最初谷歌和百度争夺中国市场的霸权，后来随着谷歌退出中国，一大批搜狐、腾讯、360、阿里巴巴等公司看到机会到来，纷纷涌入搜索市场。然而，十多年过去了，市场重心也从PC端搜索转向了移动端搜索。但未来真正能挑战百度的，或许是搜狐旗下的搜狗和360搜索。在庞大的电商市场，第一梯队的阿里巴巴和京东基本是互相竞争，而第二梯队的唯品会、拼多多等则在苦苦追赶。 当然，也有一大批像当当这样的企业已经落后了。

因此本报记者认为，张朝阳和搜狐要想在中国互联网“下半场”真正有所作为，必须在那些能够“领跑”、早日见效的细分领域，大力投入、快速行动。当然，也要构筑自己的“护城河”，在那些虽然赚得少，但能“养用户”、“粘住用户”的领域，也要有所作为。

张朝阳和搜狐最应该学习的，其实是另外两位同样位列“三大门户”之列的合伙人。从博客到微博，新浪终于实现了门户网站的进一步升华。而网易则另辟蹊径，以少投入、快见效的方式，主打游戏业务，一跃成为仅次于腾讯的第二大游戏公司，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至于搜狐，或许是在智能搜索时代继续做大搜狗的办法，或许是让张朝阳手中重要的搜狐视频尽快入“头部”也是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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