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亚迪秦和荣威550 59 岁网约车司机的穷忙生活:内卷时代的生存困境

2024-09-15 01:03:29发布    浏览66次    信息编号:157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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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卷曲了”

对于59岁的网约车司机李明德来说,2024年过去四个月的生活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忙碌、勤奋。

用年轻人的话来说,叫内卷化。

这是李明德去年在一家小餐馆听到的,后桌的几个年轻人在抱怨平台司机太多,赚不到钱,接的客人大多是小单,其中一位说,他因为播放欢乐歌被投诉,平台给他降级,直接影响了他的订单。

“太卷曲了”,几个年轻人都提到了这个词。

李明德本来想上前搭话,可是他们吃饭的很快,趁着李明德还在喝骨头汤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内卷化”,这个陌生的词,对于年近60岁的李明德来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笑言自己已经是个老家伙了,跟新一代的年轻人不一样。

但实际上,他常年随身携带三部智能手机,两部用来接单,一部用来联系家人和朋友——因为他开的是网约车,所以他和那些年轻人一样,也要成为互联网浪潮中的一分子。

网约车司机驾驶车辆。来源:时代周刊记者付艺博

今年年初,李明德的收入减少了一半,车厢里原本装的都是一公斤300元的龙井茶,现在都换成了价格实惠的春茶。

但他很淡定,有自己的车,租房也没有压力,一年就可以退休,每个月有6000元左右的退休金。

他说,今年是最后冲刺,什么时候退出、退出不退出都由他自己决定。开了近10年的网约车,他尝到了甜头,现在只要不亏钱,他就满足了。

像李明德这样年龄在50岁以上的网约车司机,目前没有准确的数据,年轻司机有时也会对他们抱有敌意,认为“生意已经很难做了,他们还要抢我们的生意”。

但“老家伙们”却认为,作为社会一员,无论年老还是年轻,总得做点什么。

老人继续前行

李明德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头发染成黑色,胡子刮得很干净,白色衬衫里面套着一件领口露在外面的棕色毛衣,下身穿深色直筒牛仔裤,脚上穿一双美津浓旅游鞋。

他出生在苏州县城,80年代高中毕业后考入一所职业学校学习驾驶,一度成为家里的骄傲。在职业学校读了三年后,他先是开县城的公交车,后来当了旅游车,觉得太累了。机缘巧合之下,在县城的外贸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几年后,机构改革来临,李明德成为一家私营老板的专职司机,奔波于全国各地。

千禧之际,李明德说,他看到了机会,和家人借钱在上海买了房,当了一名出租车司机,这一干就是15年。

2015年,50岁的李明德感觉到一个新的机会来了。当时,网约车公司打着“共享经济”的旗号进入国内市场。

那是一个好时代,Uber、滴滴忙着抢市场,客单价高,司机补贴几十到几百元不等,那两年,上海高架桥上停满了比亚迪秦、荣威550,晚高峰时,秦的连体尾灯,点点点照亮了高架路。

红色的尾灯,照亮了李明德的致富梦想。

那年夏天,李明德参加了Uber的司机培训。在上海虹桥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比亚迪秦和荣威550,有免费的自助餐和周到的服务。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望去,李明德仿佛看到了未来:高薪、自由。

于是,他转身坐上了一辆网约车。

李明德是最早尝试这个行业的司机之一,行业起步后的前五年,他靠补贴和努力,每个月净赚1.5万多元,感觉自己很牛。停车场里,同龄司机一边抱怨过去的工作,一边感叹“终于从办公室、保安亭这些无所事事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了”。

这段“最美的时光”帮助他提升了生活质量——2017年,他从一栋破旧不堪的老房子搬到了上海中环的一栋电梯大楼。

但他现在已经不能跑步了,首先腰部受到影响,如果长时间坐着,腰部肌肉就会劳损。妻子给他定了规矩:和上班一样,必须累计跑步8小时,每3小时休息一次;每周安排一天休息;即便是节假日,也只跑1-2天。

这一严纪律,李明德坚守了三年。

2020年,李明德成为网约车司机的第五个年头,河南新乡的林春树被一封招聘函吸引到广州当司机。

当时,林春树在大学附近开的餐馆因城市改造被拆除;儿子在东莞一家工厂上班,尚未结婚;父母年迈,需要用钱;他自己也需要攒钱养老。

当看到招聘启事上写着“月入轻松过万,报名前200名可享半价购车”时,他没有犹豫,签下了年度合同,并带着妻子来到了广州。

那一年,林春树已经47岁了,为了赚钱,他和年轻司机一样,每天开车在路上奔波十几个小时,不同的是,这辆车是林春树用自己的积蓄买的,节省了不少成本。

网约车司机在休息。来源:时代周刊记者付艺博

四年过去了,林春树虽然一直在工作,但收入却逐年下降,体重也从原来的140斤增加到了170多斤,这都是长期坐着、缺乏运动导致的,身体状况也比以前差了很多,前后出现腰肌劳损、高血压等症状。

家住山东青岛的张青也在坚持。他说自己不习惯退休生活,孩子们都在北京工作,一年见不到面,家里就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在一旁看着。

开网约车是个好主意,他说,既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又能赚点钱。

2022年秋天,张青花了约20万元购买了一辆大众轿车,用于自己的私家车服务:当每个乘客靠近时,车侧的门把手就会自动弹出;进入车内之后,还能看到架子上放着两瓶崭新的矿泉水。

他想要的是用更高的成本换取更高的客均消费,而不是用时间换取现金流。而且他每个月还有养老金入账,每周工作四天,休息一天,每天可以净赚200多元,这就足够了。

话虽这么说,张青的身体还是表现出了强大的惯性。

清明节早上五点左右,他的手机响了,是家到机场的特价车,他跳下床,拿起车钥匙,跑出家门三十多公里,能挣八十多元。

立减100元订单

八十元是如今司机收入的分水岭。

因为“量”大比亚迪秦和荣威550,加入进来的司机越来越多,在李明德的跑车运营所在地上海,每周80元以上的订单不超过两单。

网约车司机的订单结算页面 来源:时代周刊记者 付一博

原本不是这样的,几年前,很多跑车司机每天能抢到百元以上的订单。李明德记得,2021年,百元订单开始消失。

2021年6月,滴滴停止注册新用户,并将其从应用商店下架,随后的18个月里,高德、美团入局,迅速整合司机资源,也是从那时开始,网约车开始降低单价——平台为了争夺客户,都在花钱补贴用户。与之相对应的,平台对司机端的抽成也在悄然增加。

加入网约车行业的人越来越多,在当时的环境下,很多人把网约车当成一份兼职或者过渡性的工作。

也就是说,每个司机获得百元限量订单的几率正在逐渐减少。

林春树说,在广州这样的一线城市,只要熟悉路况,搞准时间地点,每两天就能接到一笔百元以上的订单。

到了2023年,他发现不仅100元的订单减少了,实际收入也减少了,他以机场订单为例,同样40公里的订单,之前实际收入大概是110元,现在只有80元。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账单,发现平台的佣金比例也发生了变化,上涨了3%-6%,也就是说,他每天要损失一顿午餐的费用。

同年,特价车、定价车进入市场,进一步压缩了原有司机的收入,半小时的路程,特价车、定价车只需18-20元,而普通网约车只需10元,网约车价格集中在25-32元之间。

林春树说,自己也不想跑特价,但有时候没办法,“现在大单都是碰运气,只能薄利多销了。”他只好跟着年轻司机一起投入漩涡。

平台的规则也在悄然发生改变,比如有的平台要求司机从早上9点到12点连续跑30单,在线时长、乘客评分、订单成功率都要达到一定标准以上,才能维持等级。等级:等级一般和订单量绑定。

网约车平台之间的战争硝烟正在逐渐消散,司机任意补贴的好日子也在减少,有人选择努力,有人选择性价比。

李明德晚上开车的时间比较多,他说,凌晨叫出租车的人一般都是去机场,运气好的话,一单能赚六七十元。

司机们每天都会在群里晒自己的收入,李明德说,自己经常是收入垫底的,一天的净收入也就两三百元,足够日常开销。

林春树越来越沮丧,他发现自己的生活渐渐和这辆车绑在了一起,他仔细算了一笔账:每天开车十几个小时,扣除油费和磨损费,自己只挣了6000元左右。

源源不断的新玩家

然而,由于市场太小,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尝试分享这块蛋糕。

网络约车监管信息交互系统显示,截至2023年12月31日,全国共有网络约车平台337家,而两年前这个数字仅有200家左右。

随着平台数量的增加,司机的数量也急剧增加。

广联达数据显示,2023年底网约车司机数量为633.4万人,而2020年仅有289.1万人,但打车乘客数量并未增加,网约车日均订单量从2020年底的1.3%上升至2021年底的2.8%,订单量从23单下降至不足10单。

2023年5月,海南三亚发布网约车市场饱和警告,暂停发放网约车经营许可证和运输许可证。同年7月,上海市道路运输局也发布类似公告,暂停受理网约出租车运输预约业务。此后,多地相继发布网约车市场饱和警告,向司机发出信号,接单越来越难。

李明德感受尤为深刻:有时候他开车转了一个小时,只接到一个不到5公里的订单,这笔钱不到20元。他说,在一个红灯路口,前后排了五六辆车。这是网约车。

“内卷化”的现实就在眼前,但加入其中的人却依然络绎不绝。

27岁的贵州人徐家礼在广州开跑车两年了,他高中毕业不到20岁就进厂了,他觉得开车比在厂里打工好。

一些年轻司机还表示,自己是因为看到招聘启事上写的“月薪过万”才租车的,没想到,不仅没有拿到过万的月薪,而且想要还车的时候,押金都拿不回来,还要支付数万元的违约金。

东南大学交通运输法律与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顾大松曾出席2023年中国在线出行行业峰会并介绍,受访司机中,35%为入行未满一年的新手司机,司机日均在线时长在12小时以上,63%司机月均营业额不足8000元。

为了谋生,一些司机延长工作时间,如在车里搭起家,日夜开车。

在没有补贴的时候,跑车的生存法则是:跑得越多,赚得越多。用张青的话来说,就是用生命换金钱。

4月15日,网约车司机群里正在讨论郑州三名司机猝死的事件,张庆没来得及细看,只能匆匆向身边的乘客表达了自己的感受,转动方向盘,重新汇入车流中。

犹豫

旅游业就像一面镜子,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更能看清它的来龙去脉。

比如,过去网约车价格相对便宜,受到年轻白领用户的青睐。李明德经常开着车在南京路、人民广场、陆家嘴等写字楼集中的地方转悠。那里上车的乘客都是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的,谈天说地,目的地通常是城市的各个角落。

现在,他发现用户的习惯发生了变化:打车前会比价,找最便宜的平台;路途远了,就找人打车。他常去的CBD写字楼打车的人少,咖啡店的订单多。而酒吧集中的老城区——那里的人对价格不敏感,注重当下。

林春树也会有类似的感受。

今年春节他留在了广州。本以为城里的打工者会像往年一样返乡,没想到留下的人还真不少。花市周边的道路变得拥堵起来,看上去和平常的工作日没什么区别。经过详细聊聊,一位旅客告诉他,回家一趟至少要花上一万多元,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当地过年。

这些变化李明德都亲眼见证过,他一生都在跟车打交道,正是车让他从县城青年一步步走向了上海的富豪生活。不过他自己也说,现在时代不同了,那时候把房子出租一个月的收入,可以在上海买一平米的房子。”

但现在,“只要能负担得起食物和费用,我就满足了”。

林春树有些慌了,担心自己适应不了新规则,收入大幅下降,担心自己或者自己的车在内部竞争中被淘汰,只能安慰自己说,跟那些新人比起来,自己还是赚了一些钱。

去年底,一个在老家开工厂的朋友想招他回老家帮忙开小货车,月薪不低于5000元,他正在考虑。

许嘉丽将在短时间内被束缚在跑车上,跑车是他唯一的生计,租车、房租、生活开销等负担很重。

李明德也曾犹豫过要不要离开,以前的同事劝他出去当个单车司机,也就是所谓的“黑车”。

停在路边的网约车和出租车 来源:时代周刊记者 付一博

他的同事在2022年左右逐渐退出网约车,组建了一支十多人的团队,专营江浙沪地区,与李明德相熟的团队负责人,两年后买了一辆GL8商务车,他拒绝的理由听起来有些老套,至少网约车是一份相对“有保障”的工作,但给“黑车”打工,总感觉自己像个流浪汉。

青岛市发文来源:青岛市交通发展中心

就在老司机们考虑去留之时,青岛市交通发展中心公布了2024年第一季度网约车运营动态显示,2024年1月至3月31日,青岛市共退役车辆16581辆,占网约车总量的近10%。

4月16日,济南暂停发放网约车车辆运输证,成为2024年首个对网约车按下“暂停键”的城市;同日,重庆市道路运输事务中心发布行业经营风险提示:中心城区网约出租车预订容量远超过实际需求,进入行业需谨慎。

李明德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他觉得自己想清楚了,选择也不缺,还有不到半年就能领到养老金,比开车划算多了,现在只是退休生活的过渡期。

(应受访者要求,李明德、林春树、许嘉丽、张青均为化名)

文:傅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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